在萊戈拉斯的記憶中，nana的模樣已經在中土這漫長時光裏漸漸模糊。很多時候，他所能擁有的，只是精靈永恒不朽的生命，幽暗密林王子尊貴的頭銜，以及Ada那百年如一日冷肅的面容，與極北之地這片灰暗寂靜的森林相得益彰。

站在王宮外不知年歲幾何的古楓下，任憑落葉飄飄蕩蕩跌入手心。萊戈拉斯似乎笑了笑，眸中悄然劃過一絲從不曾在精靈王眼裏顯露的單純和溫柔。

他記得，幾乎所有見過自己的人都說過，在萊戈拉斯殿下身上很難見到瑟蘭迪爾陛下的影子。而他只是笑，既不承認，也難以反駁。

——畢竟，除了Ada以外，其實還有另一位精靈一直看著他長大……從某種程度上說，就是他成就了今天的中土傳奇，護戒隊人人傳頌的英雄。

“加裏安——”

人類常常說，記憶是一座城。總有那麽些你無法舍棄的回憶安放在這裏，安穩如初，不會隨著歲月淡忘，也不會被時光的風霜打濕。

坐在樹枝上晃蕩著雙腿，頭頂是透過茂盛枝葉撒下的斑駁陽光。年幼的萊戈拉斯咯咯笑著，張開雙臂，呼喚靜靜站在樹下仰望的精靈的名字。

嘴角揚起細微安然的弧度。那雙琥珀色瞳孔倒影著他小小的身影，波瀾不興，安臥著唯有歲月滄海才能賦予的平靜與溫和。

粲然一笑，萊戈拉斯調皮眨眨眼，在管家驚異的註視下，毫不遲疑地往後仰去。枝繁葉茂的巨大樹冠連同陽光一起快速遠離，天旋地轉，整個世界都在一瞬間顛倒。本該是不那麽讓人舒服的感覺，但他卻從小開始對此上癮，甚至沈迷。

而究其原因，除了骨子裏對那一瞬間無拘無束的渴望外，大概也是因為他清楚知道，無論何時，都會有人牢牢接住自己，縱容他迷失在那溫暖的懷抱中。

“殿下，這太危險了……”

無奈嘆口氣，看著自己臂彎裏得意的小王子，加裏安只得又一次苦笑。

“有什麽關系，反正加裏安你從來不會讓我摔到地上。”摟住精靈的脖子，密林王子把臉埋在衣領裏，輕嗅他身上淡淡迷人的酒香，“Ada又喝酒了？”

萊戈拉斯是知道的，作為精靈王最忠誠的下屬。除非王者下令，否則加裏安只會在瑟蘭迪爾想要獨自沈溺進酒精中緬懷時，才會出來陪在他的綠葉身邊。

不知想起了什麽，密林的總管點點頭，眼中泛起極其細微的苦澀。

“在你眼裏Ada總是比我重要。”

這麽說著，心中突然升起一絲不悅。萊戈拉斯擡頭氣鼓鼓瞪向苦惱萬分的總管。想了想，又伸手捏上那人消瘦英挺的臉頰。

“平時叫你出來陪我玩，你寧願跟在Ada身後被他罵都不肯……哼，加裏安是壞蛋！萊戈拉斯最討厭加裏安了！！”

大概不太明白這個年紀的孩子為什麽總會喜怒無常。加裏安沒敢接話，只得放任小精靈肆意□□自己可憐的臉。

而他懷中，萊戈拉斯王子還在不爽地嘟嘟囔囔：

“昨天也是，明明說好教我刀術，結果Ada一句話就把你叫出去了……搞什麽嘛！費倫他根本就不會用刀，Ada幹嘛隨便亂叫別人來頂替你的位置……”

“還有上上次！你答應帶我去森林裏玩的，結果又是處理什麽該死的商務放我鴿子！！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，結果因為你，我還是要去做Ada布置的作業……”

“殿下……”

“哼，你不是只聽Ada的話嗎？……回頭叫Ada命令你天天待在我身邊，沒有我的同意哪也不準去！看你還敢不敢把我丟下！！……你笑什麽？！”

“……咳咳……”

“……不許笑！！我叫你不許笑！聽到沒有！！”

他記得，那天最後自己還真的這麽跟Ada要求了。瑟蘭迪爾雖然沒答應，但從那以後他看見加裏安的時間明顯多了不少。對於自己獨生的愛子，和幾千年來唯一從頭到尾都在自己身邊的總管，精靈王顯然也不反感他們之間的互動。

而這，這就是自己跟林地國王最相像的一點了。

對於想要握在手中的東西，總是要有比別人更強的占有欲。

從開始到結束，不離不棄，不死不休。

“如果，能永遠這麽下去就好了。”

這是他還少不更事時向維拉許下的祈禱。那年密林裏還是一片寧靜安穩，無憂無慮的木精靈們在林間唱歌，精靈王閑來無事也喜歡騎著大角鹿在森林裏漫步。他背著弓在樹枝間酣暢淋漓的奔跑，每一步，每一次回頭，都有他想見到人陪伴在身邊，在時光裏一如既往微笑。

平淡，安寧，滄桑，又溫柔。

——而這場浮生，再站在歲月盡頭回首，竟也是他們所有人都不會再有的夢。

看過幾百次花開花落，就在萊戈拉斯以為這漫長的生命也就這樣一點點消磨下去時，曾經席卷中土的黑暗又再次重演。他現在也終於能夠知曉，當自己帶領衛隊在森林中抓到那群迷路的矮人之時，其實也已同時觸動了命運的□□。期間種種，預示著他早晚要自己學會長大。而代價，就是要被迫錯過那細微卻也真實的幸福。

於渡鴉嶺上和瑟蘭迪爾告別。他迷茫走下黑色的山崗，縱然知道自己所選擇的道路並沒有錯，但始終也恐懼著那未知的未來。

“萊戈拉斯殿下。”

有點怔楞看著鮮血中靜靜站著的精靈，密林王子只知道這人因為放走了矮人而被精靈王禁足，卻實在不曾想過居然還能在這裏見到。

慢慢上前躬身行禮，加裏安凝視著他這片從小看到大的綠葉，琥珀色瞳孔中倒影出精靈已經和他相當的個頭，再不是當年埋在自己懷中撒嬌的孩子。兩相對比之下，終於第一次感受到了點時間上流淌的蹤影。

遞上手中有些古舊的刀鞘，密林總管目光溫和又略帶留戀，仿佛在看著陪伴自己許久的愛人。輕輕拔出刀身，金屬在陽光反射出凜冽炫目的光澤，萊戈拉斯很容易就認出，這由諾多頂尖工匠打造、淬煉了星光和精靈鮮血的刀刃，是曾經戰場上屬於加裏安的烽火流年與傳奇。

“你……”

愕然擡頭，王子迎著長者安然平靜的眼神，實在有些不可思議。

“希望這兩把短刀能替我保護您。”

笑著點頭，加裏安如是說道。他是萊戈拉斯箭術和刀術的啟蒙者，自然知道怎樣的武器才符合使用者的心意。

——而這，大概也是他唯一能為他的小王子做的了。

“您小時候總抱怨，我眼裏只有陛下而看不見您……”

臉上是怎麽都掩不住的笑意。大總管伸出右手落在胸前，像剛剛瑟蘭迪爾所做的那樣，給了密林綠葉一個精靈族的擁抱，“但請您一定要相信。無論您走到何方，又變成什麽樣子，哪怕時光更疊，身體腐朽……我依然願意與您同在。”

——“去做您想做的事吧，殿下。只是別忘了，幽暗密林都永遠是您的家。”

那一刻，渡鴉嶺紛飛而下白雪似乎也靜止了。萊戈拉斯低頭握緊手中經過戰火洗禮的雙刀，茫然漸去。心中忽然就那樣明白，這世界之大，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。

深吸口氣，並沒有回應加裏安的行禮。他默默將短刀背在身後，上前半步，像小時候那樣緊緊圈住精靈的脖頸，將臉埋在他衣領下。

而這次，鼻尖滿溢的味道，已然換成了那人本該有的，森林溪流邊清冽的花草清香。

“謝謝你，加裏安。”

雙手撫過精靈因為驚訝而有些僵硬的脊背，臉頰緊貼著他溫熱的肌膚。萊戈拉斯揚起嘴角，依稀可見曾經年少時全心依賴的純凈和眷戀:

“我不清楚我會在中土上遇到什麽……但當我回家時，請你一定要在密林等著我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詫異挑眉，隨即綻開了一如既往溫柔寧靜的笑容。加裏安也伸手擁抱著他的小王子，不知不覺間，終於為自己鑄下再也無法離開的牢籠。

從那以後，萊戈拉斯走了很多路，看過了很多風景，也結交了許多新的朋友。每當他在一次又一次次揮刀時，他似乎總能看到那個消瘦卻絕不單薄的身影站在他身前，和刀鋒劃過的清冷軌跡一起，為綠葉斬斷所有突如其來的危機。

那人說過，無論何時，他都與自己同在。

——就像在那無數個孤獨寂寞的夜晚。四周沒有星光，也沒有蟲鳴。四面八方的黑暗不斷湧來，將他沈溺在幽深晦暗的水底。但只要懷抱著那沾滿花草清香的古舊刀鞘，他就能安心落入思念已久的夢境。

後來，中土世界又發生了很多故事。當萊戈拉斯加入護戒隊，又在聖盔谷抵禦半獸人大軍進攻時。安度因河畔也正發生著一場規模浩大而慘烈的戰爭。

從羅斯洛立安，到多爾戈多，再到林地王國，綿延數千裏的森林陷入紛飛的戰火之中。那片他和所有木精靈魂牽夢繞的土地，在它的王子拼命守護中土大陸之時，也在用盡一切為他留存下可以歸來的家園。

——沒有人願意提起那場災難。

因為，縱然黑暗最後終於被徹底消滅，但精靈付出的代價和悲傷，早已遠遠超出勝利所帶來的喜悅。

硝煙散盡，畫眉鳥傳來遠方的訊息。萊戈拉斯馬不停蹄趕回幽暗密林，卻沒想到那裏回應他滿心思念的，除了疲憊不堪的精靈王外，就只有焦土之上一座孤零零的墳塋。

“他為我擋了一記奧克斯的流矢……臨終時，心心念的還是你，綠葉。”

似乎也是在無數次失去中萌生了倦意，瑟蘭迪爾抽走萊戈拉斯手裏的酒杯，俯視酒窖中他第一次喝到酩酊大醉的兒子，這麽淡淡說道。

“加裏安讓我告訴你，他從未忘記和你的約定。只不過，這次，他要在維林諾等你了。”

然後，他看著他眼中的光彩一點點重新燃起，心中突然茫茫然大痛起來。

——其實，加裏安沒有這麽說過。

那支奪命利箭直接射穿了精靈的心臟，箭簇上的毒素幾乎瞬間就奪去了密林總管的生命……他只是不忍心，看著他唯一的兒子這麽心碎頹唐下去。反正精靈的靈魂永生不滅，總有一天，他們還會在阿門洲的土地上再次相見。

——只是，不知對加裏安來說。他和王子的約定，真能重要到足以抵過平靜長眠的誘惑嗎？

同樣看過幾千年的潮漲潮落，太清楚歲月帶給精靈的傷痕。什麽都喜歡掌握在手中的瑟蘭迪爾王，終於第一次有了無法確定的事。

後來，又過了很多很多年。瑞文戴爾和洛絲蘿林的精靈相繼西渡，就連瑟蘭迪爾，也在大綠林重新恢覆生機後，帶領剩下的西爾凡子民出海。萊戈拉斯目送著昔日的親友一個個遠去，經常會獨自坐在樹枝上，想象海的盡頭，那片神福之地上白色殿堂的模樣。

微微笑了笑，身體完全向後仰去。當頭頂陽光再度離自己遠去時，他也靈活踏上樹幹，穩穩翻身落地。

——是的，現在已經再也沒有誰會站在陽光裏，接住從樹頂落下的自己了。

也許，相遇本就是一場夢。

但這一路走來，無論經歷了什麽，命裏都終須有盡頭。

第四紀元120年，人皇逝世。暮星走出陵園，拒絕了任何人陪伴，獨自消失在蘿林漫天的風雪中。

至此，他在中土所有的牽掛都已遺失於時間的洪流。

帶著金靂出海時，萊戈拉斯其實並沒有想過，維林諾是否會向矮人開放。他只是單純不願將最後的朋友丟下。不過好在，作為中土最後西渡的精靈，他顯然受到維拉的眷顧。經過連續數日航行，在海鷗的指引下，他們終於看到了阿門洲那白色的凈土。

海岸上，所有曾經大綠林的子民都聚集在港口，迎接他們姍姍來遲的王子。

最前方，瑟蘭迪爾難得流露出些許慈愛和眷戀。他身邊，另一抹金發身影靜靜站著，笑著朝萊戈拉斯伸出手臂。

——那是他的Ada，還有nana。

有點緊張的站在長輩面前，綠葉盯著瑟蘭迪爾湛藍如清空的眼眸，張了張嘴，卻發現自己竟然怯懦地什麽都說不出來。

知道他急於知道什麽，精靈王微笑著側過身，露出身後一直安靜沒有出聲的精靈。

“萊戈拉斯殿下……”

那一刻，剛剛跳下甲板的矮人目瞪口呆看著同伴像孩子一樣飛撲上前，摟住那個陌生精靈的脖頸。力度之大，甚至兩人都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。

“加裏安。”

聲音有點哽咽，還有點委屈。萊戈拉斯輕輕吻上那人英挺的眉心，落下一點濕潤，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流了淚。

不知不覺間，維林諾的天空飄起了雪花。

他彎起帶笑的眉眼。在時光流淌中依然澄澈如昔，似舊溫柔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小葉子暖暖噠，最適合兒童節啦br />

要cp葉子的話，就是這種畫風，大家隨意感受下。當然，不計入正文不計入正文不計入正文【重要的事情說三遍！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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